十五年前的初夏，我游走在美国纽约州立大学的一排手工艺品店里，左挑右选，看中了一种厚实的、嵌有植物花叶的彩色花草纸，越看越美，于是买回收藏。一年后，朋友看到说：“你这几张花草纸出生地可疑，并非西洋血统，说不定就是贵州靓仔！”真的？这么说，这几张纸，已是两度漂洋过海辗转来到我的身边，与我万里有缘？哈哈一笑，荣幸之至。我不由得想查查这几张纸的真实出身来历。后来，适逢有缘，我在古法造纸的天地里转了一小圈，终于得知它是丹寨县石桥堡的造纸第十七代传承人王兴武的杰作。

      丹寨县石桥堡的造纸术，就是苗族先民借鉴了汉族的造纸技术，靠口传身教而延续下来的。苗乡造纸，不仅千秋延续，还有古歌传诵。

      几十年前，台江施洞的熊务榜唱了一首《造纸歌》。

      现在的纸哟，

      是竹叶妈妈生，

      是笋壳叶妈妈生……

      从前的时候，

      纸的妈妈是青苔，

      生下古时的纸……

      从前的时候，

      哪样碓舂纸？

      山凹凹当碓来舂纸，

       才得古时纸。

      聪明的苗人古代没有文字，却会造纸，用纸来剪花、祭祀，并用生动的苗歌唱出了苗乡造纸的事儿。

      造纸的原料有多种，各地不一。早在《后汉书·蔡伦传》已有“用树肤、麻头及敝布、鱼网以为纸”之说。贵州盛产构树皮和竹子，主要用这两种植物来造纸。造纸术发明家蔡伦 网络图片

      对造纸术追根溯源呢，要推到一千九百多年前的东汉年间，是蔡伦发明了造纸术，成为中国古代四大发明之一。造纸术是人类文化史上最重要的发明。蔡伦被列为国际畅销书《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一百位名人排行榜》中的第七位。蔡伦造纸术一直在我国民间各地流传，并远传到日本、欧洲。岁月流逝，造纸术日新月异。贵州朴实的汉、苗、布依、侗人，依旧祭祀蔡伦祖师爷，传承古法造纸。有趣的是，他们造出的纸张用来传承文化。但他们大多不识字，甚至终身与文字无缘。汉代造纸工艺流程图 网络图片

      印江县合水镇的白皮纸，曾经与一批批我国书画名人结缘，为什么？纸质优良啊！清末书法家严寅亮是印江人，自幼用白皮纸苦练书法，终成大器，走出大山，题写了“颐和园”匾额，享誉天下。梁启超先生曾托严寅亮购买合水白皮纸。著名画家徐悲鸿赞道：“白皮纸的吸墨力强，坚韧绵扎，细腻白泽，折不起皱纹，画与纸相得益彰”。著名画家李苦禅、李可染等皆用过印江白皮纸作画，顺心顺手。抗战时期，位于大后方的合水白皮纸生产逆势发达，纸品销往全国及东南亚地区。合水镇兴旺村还有古法造纸露天博物馆，见物见人有故事。印江合水镇造纸 网络图片

      一次我出差贞丰，习书法的朋友托我带该县出产的一种白绵纸。朋友说这种纸质地绵韧、手感柔润、吸墨性好、纸面平整，价廉物美，我到贞丰才得以识见。原来，这是贞丰县小屯乡龙井村出产的，是古法造纸第十代传承人刘世阳所制。龙井村的造纸术，是两百多年前重庆的一位龙师傅带来的。刘世阳从小跟父亲学艺，他带了三个徒弟也是自己的家人，他独创的“黄金纸”享誉四方。他说，在造纸的七十二道工序中，最难的是多少构皮需要兑多少仙人掌汁，没有精确的度量，完全用手感知。造纸师傅说：“要出师，就要能‘水中取宝’、‘凭手取样’；要不，就永远学不会造纸。”造纸技艺的秘诀，就在这样朴素的言语中代代传承。

      贵阳乌当区新堡的香纸沟风景如画。它的漫山竹林和造纸作坊，那一个个被水流冲击转动的水车、水碾，长长的石槽，还有煮竹子的大灶、大锅，都已成为让贵阳人发思古之幽情、体验古代造纸术的上佳去处最准一肖一码一一中特。

      香纸沟一带，是600多年前朱元璋“调北征南”时屯兵的山寨。当年为了祭祀阵亡将士，需要大量的纸钱，老百姓为了生计，便用外来的造纸技艺做出了香纸。后来，这里的布依族人家，已经是户户有作坊了。

      我随意与一位作坊主罗老者聊起来。他说，这里的人家在砍竹子造纸之前，要先烧三炷香祭祀，而砍竹用的工具只能用柴刀，因为柴刀砍竹有“发财”之意。我有些疑惑，布依族怎么会有汉语谐音的禁忌？细想想，这也是一种布依族与汉族文化的融合。

      从前，罗老者家的碾子最大，窑子也颇具规模。罗老者也与各地匠人的说法一样，称造纸的工序有七十二道。我请他一一细数，他却怎么也凑不对这个数字了。其实，造纸工序经过各地的传承和革新，已经有所增减，不是那个一成不变的“七十二”了，“七十二”成为了一种古法造纸的象征数字。一位当地的文化人将古法造纸归纳为“煮、碾、抄”三大程序，中间还有无数的小程序：一、煮：竹子要在石灰水里，窑火日夜不熄，煮上一个月。二、碾：将煮好的竹子洗、沤，用水碾碾成纸浆。三、抄：把起分层作用的植物水倒入，再将抄好的香纸压缩、晾干……然后，20张一叠挂在竿上，最后用一米长的大刀来裁开。        

      我信步走到一个碾坊里，碾子已经被改建为儿童游乐的转椅了。唯一的缘由，是“孔方兄”在逞能。碾子虽移作它用，造纸作坊数百年古朴的美，还静静地凝聚在那里。选自《中国民间美术遗产普查集成·贵州卷》

      而在丹寨县石桥堡，是一番兴旺景象。造纸艺人王兴武在山洞里的造纸坊冬暖夏凉，清水潺潺，一直在韵味盎然地生产着。他是本家族造纸传人，也是个智慧的有心人。因为我国最古老的书画文物都是以构皮为原料的纸张所作，要做修复，自然也得沿用古老的技艺。他由此意识到了自己的使命，将几位国家图书馆的专家请到这里，担任技术指导，做出了完全合格的古迹修复用纸，已应用于国家博物馆、国家图书馆的文物修复。经检测，这纸至少能够保存一千五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