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经昆德拉亲自改编，由捷克新浪潮导演亚罗米尔·伊雷什执导，电影《玩笑》最终上映。二十多年后，米兰·昆德拉在给1991年版《玩笑》所作序言中表示：“我仍然认为那是一部出色的影片，没有过时感。”

“玩笑”透露了米兰·昆德拉对人性、社会与历史不确定性的认知。而这种深彻的不确定最终构造了如“玩笑”般荒诞而又尖刻的现实。人永远被抛掷于如此的现实之中，“玩笑”因而颇具幽暗的宿命意味。

电影褪去了原著多视角的叙事方式，露茜这一角色被完全删去。这些重要的删改某种程度上都更为契合捷克新浪潮的风格。尽管削弱了原著多部协奏的音乐性，却加深了冷峻的色彩，“玩笑”的意味依然贯穿始终。

小说通过人物之间的关系及其变化具体展现了“玩笑”的运作过程，而电影则在影像上对此进一步加深。影片采用了多样的摄影技巧，并在不同的语境中形成呼应。

影片开头便以一系列仰拍固定镜头展示了一面墙壁上完整的机械运作景观。每个特写镜头中的人偶都重复着预设的动作，而全景中，在各自位置往复运动的人偶与庞大的钟表共同构成了关于历史与人的隐喻。

而接下来的公交车到站镜头则采用了倾斜的俯视视角。在旅店柜台前，在路德维克与海伦娜的幽会时，在海伦娜被抛弃悲痛欲绝服下的却只是泻药时，这个视角也多次运用。在居高临下的视野中，运动的轨迹被摄像机清晰捕捉，人物心理的不安或是荒漫也仿佛被窥尽。像是米兰·昆德拉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为什么上帝看到思考的人会笑？那是因为人在思考，却又抓不住真理。”

对不同人物的构图处理潜在地构造了“玩笑”的语境。十五年前的欢庆、分离、审判等时间中，几乎所有主要人物都处于画面的中央，透露出庄重或是严肃的气息。而与此穿插剪辑并构成互文的是十五年后男主角的现实：路德维克往往偏离画面的中心，姿态慵懒或是颓靡。两种不同的电影语言构成了一种神秘的张力。过去的玩笑仿佛仍旧以规训的姿态凝视着现今的路德维克，而如今的路德维克同样以玩笑的姿态抗拒着过去——然而这本身似乎已经反证了过去的玩笑对他的控制力。在15年后的现实图景中，也有对人物的对称构图摄影来营造似是而非甚至近乎戏谑的威严感。

内容与形式在此取得了融合，从影像到故事的多个维度形成了“玩笑”的复调。在政治教育面前，爱情因玩笑而不堪一击；在军事统治之下，真实的信仰遭受嘲讽与蹂躏，玩笑又成为仅有的抵御；在文化宣传的迷雾中，“所有的游行和庆祝推倒了无辜者背后的墙”，“乐观主义”与“健康灵魂”的玩笑反而成为了唯一可能的消解；终而在变却的社会与人心面前，布拉格又被新的力量占领，历史中的律令与教条又成为了人心的玩笑——而路德维克成为了那玩笑的牺牲品。

直至影片的最终，我仍在期待着故事哪怕一丝有力的波澜。然而应许的暴力再一次被荒堂而凌乱的拳脚相向消溶。“我想打的其实并不是你。”这是路德维克的最后一句台词。他面对的始终是一个没有目标的对手，然而这并不同于鲁迅笔下的“无物之阵”，他指向一种近乎虚无的存在。这种存在根植于人性之不确定，以“玩笑”的方式渗透进人物的命运之中管家婆最准一肖一特。

“无辜者”身后的“墙”已经被推倒，裸露于“玩笑”之中。

1967年，《玩笑》创作完成；1968年，坦克开入布拉格；1969年电影《玩笑》上映。而昆德拉在1968年已被开除党籍解除教职，其作品已被列为禁书。这似乎又是一个玩笑了。

*注：虽然没看过原著，但经过和看过的同学讨论推测，这部作品的影像表达恐怕不如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