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18-19世纪英国皇家海军饮食

——英国海军真的只靠咸牛肉和硬饼干过活?

文•迥然

     自从击败了西班牙无敌舰队，大英帝国渐渐掘起成为了海洋的霸主，牢牢地把控著象征海权的三叉戟。而这一切，都离不英国皇家海军的坚船利炮，更离不开为之浴血奋战的水兵们，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承担了高强度作战任务的水手们每天又在吃些什么呢?

     也许是某些文章中并不完全的介绍所致，许多人对18-19世纪的英国皇家海军伙食仅有著片面的认知，甚至于说已经成为了一个玩笑梗，比如说“坚不可摧咸牛肉”，“难以下咽硬饼干”之类的说法实际上，仔细想想就会明白，风帆战舰时代的海上战争是相当消耗体力的：炮手需要将重达数吨的火炮拽进舱里，完成清膛和发射药与炮弹的装填，再推出炮门瞄准射击；操帆手需要扳动沉重的绞盘，牵动缆绳来调整航向航速，在帆索绳网间爬上爬下，完成升降帆的任务；接舷战的跳帮水手要顶著枪林弹雨到敌舰上与敌人展开激烈的搏斗。而这些高强度的体力劳动，显然不是被恶劣饮食折磨到营养不良的人所能完成的……

     实际上，之前提到的咸牛肉和硬饼干等食物，一直都是远航标配。也许很出人意料，但事实上，它们的价格要高于常见的食品，因为在当时，食物的长期保存一直都是问题，这种食品一度只有远洋舰队才能获得，通常情况下，后勤官更愿意在驻泊的港口附近采购新鲜食材提供给水兵们，它们往往比前者更廉价，更营养。也就是说，仅有在远洋航行/作战时，咸牛肉和硬饼干才会成为餐桌上的主角……

     实际上，英国水兵吃的并不坏，较其他国家比起来，甚至还要好出许多。在漫画《“欧律阿罗斯”号上被俘的法国海军将领》中，被俘的法军统帅维尔纳夫看着正在用餐的英国水手说：“噢，难怪你们打得这么好！你们吃得这么好，喝得这么好！”连敌人都惊叹于英国水兵的饮食质量之好，究竟是不是黑暗料理自然不必多说了。当然，其间免不了战胜者的刻意作秀和战败者的恭维，但总的来说，还是有参考意义的。

     当然，受保存时间的限制，即使有着专门的补给舰进行配送，往往也只有靠近固定港口或是本土的舰队才能享受到新鲜食材，而远洋舰队更多时候则是与咸肉饼干相伴，也许正是这种强烈的对比，才让咸肉饼干的“恶名”远扬。当然，这也和后来海军乐得用过去的某些糟糕经历反衬当下海军福利，而没有进行纠正有着莫大干系……

     其实，英国海军后勤委员会（Victualling Board）对于咸牛肉之类的军供食品检收标准是相当严格的，从出厂，到上船，再到烹饪之前，都要经由多人检验的环节，质量自然不会低。1804年时，海军部曾经下令采用一批购自俄国的小麦、干豌豆和咸肉来补充马耳他港的海军食品仓库，但正是由于其中的咸肉没能通过由纳尔逊主持的试吃检验，最后导致被全部退货，如此严格的检验，自然不大可能让劣质的咸牛肉被端上英国水兵的餐桌……

     至于流传甚广的，所谓“1854年克里米亚战争期间，英国水兵吃到了拿破仑时代制作的咸牛肉”的谣言，事实上根本不可能发生——尚且不说当时执行作战任务的英国地中海舰队，其后勤供应多为就近采购，早在18世纪前期，海军后勤委员会便已经规定了咸肉和饼干的储存期只有2年，逾期便都要处理，那些水兵又怎么可能吃上百年老肉呢……

     1733年海军部下达的《国王陛下海军部队相关规章制度》里，就有明文规定的《国王陛下舰员日常食品配额》，根据计算，每名海员每日摄入的热量高达4500-5000大卡，相当于正常成年人日摄入量的1.5倍，这也解释了为什么那么多原本瘦弱的男孩加入了海军后，变得强壮有力起来，充足的营养供应功不可没……

     同期相比较而言，处于底层工人阶级家庭的孩子显然得不到如此丰富充裕的物质供应，更不要说生活更加窘迫的贫民阶层了。根据英国社会学家尼尔•麦肯德里克在《消费社会的诞生：18世纪英国的商业化》一文中提到的，当时一名英国汉普郡农场雇工的三餐内容如下：

早餐 .切片面包配干酪，前一天剩下的咸肉或鸡蛋

午餐 .面包，白菜或萝卜，少量的苦啤酒

下午茶 .加糖茶

晚餐 .蔬菜豌豆汤，马铃薯，面包，咸肉

     这还是食物来源相对充裕的农场雇工，工人和贫民的食物粗劣到什麽程度也就不用多说，千篇一律的廉价面包和干酪成为餐桌上的主角，所以当时有很多底层百姓选择把孩子送入海军，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那里要比家中吃的好些……

     【提起英国菜，很多人的第一反应会是炸鱼薯条（Fish and chips），但事实上，这种代表性的食物，直到工业革命时期才出现。因为保存期短，即便作为一个岛国，在火车运输发达的维多利亚时代之前，英国非沿海地区平民也很难吃到鲜鱼，大多数情况下还是在食用腌鱼。鱼肉这种廉价的蛋白质来源，一直到19世纪才在英国普及开来。而作为海军，却很容易通过海鱼摄取足够的蛋白质和盐分……】

【一磅等于457克，一加仑为3.785升（这里是葡萄酒加仑，为4.55升英制加仑的5/6），一品脱为0.55升，一盎司为28.35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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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看出，这份食谱是相当丰盛的，量也很足。当然，一艘船上水手少则数百，多则上千，对于物资的消耗也是极大，一艘74门火炮的三等风帆战列舰，一周就要消耗掉20吨的硬饼干或等重谷物，半吨咸牛肉或鲜肉，四分之一吨的奶酪和4500加仑啤酒……

     不过，这些配额不一定是水手们真正的食谱，在英国海军的规章汇编中，还有一份《食品种类官方替代品》（Official Substitutes for species of provisions）。在这份说明中，1品脱葡萄酒或半品脱的烈酒可以替代1加仑啤酒，4磅面粉加上1磅葡萄干可以替代1磅咸牛肉，4磅鲜牛肉或3磅鲜羊肉可以替代4磅咸牛肉，1磅稻米可以代替1磅饼干、1品脱豌豆、1夸脱燕麦或者1磅芝士等等，水兵可以选择将基本配额换成其他食物或者钱，而这些基本食物配给中还不包括生鲜蔬果，要是加上水手自行购置的食物，想必餐桌上的食品会是相当丰盛……

     很多情况下，如果条件允许，为了保证肉品的新鲜，后勤官会将活牛活羊带到船上，现宰现杀，比如说1795年夏季，海军部就曾要求普利茅斯和科克港的后勤给本土舰队直接供应活牛活羊，1796年3月又命令每一艘入港的军舰领受两周的鲜肉，卷心菜和洋葱……

     实际上海军的伙食与所在地有着很大关系，1762年第三次英荷战争爆发后，本土舰队出击，泊驻在诺尔锚地期间，就能通过补给舰获得新鲜食材，在当时旗舰“王子号”舰长约翰•亚伯勒的日记中就提到过接受了来自补给舰的胡萝卜，卷心菜，芜菁和鲜肉；而到了17世纪末18世纪初，为了执行对法的海上封锁，大舰队不得不泊驻在直布罗陀海峡，难以就近筹集食材，不得不在食谱中增大了咸肉饼干豌豆等的占比，它们也因此成了餐桌上的常客。再极端一些，1744年皇家海军的乔治•安森将军与1900多名部下乘六艘船进行环球航行，4年后仅有一艘“百夫长号”携200余人归来，究其原因，还是漫长的旅途中，海员们难以通过新鲜果蔬获得维生素，从而引发了可怕的败血症……

     实际上，为了尽可能避免这种非战斗减员，皇家海军也做了很多努力，比如说随船的拖网可以用于捕捞鲜鱼；提供给水兵们泡菜作为维生素补充，但海员们显然啃不惯这种只有德国佬才肯吃的圆白菜帮子；还有，从1756年开始，由伦敦零售商杜波伊斯提供给皇家海军的一种“方便汤料”，这种由肉类，蔬菜和动物内脏加盐后混合熬制成糊状，再经过脱水干燥切成方块的诡异食品，被某些医生认为对坏血病有效，仅仅在1793年便生产了897吨，然而实际上它并不能提供哪怕一点维生素；不过好在，海军海军詹姆斯•林德（James Lind）医生于1753年发表的《论坏血病》一文中提出了通过柑橘和柠檬来预防坏血病的理论，只不过受到水果保存期短，用船上的铜壶加热浓缩果汁又会使维生素氧化失效的限制，加上林德医生本人对自己的理论也表示了不自信，所以直到1795年，英国水兵才等来了每日四分之三盎司的柠檬汁配给，当然，在此之前，他们的饮水里也有糖和柠檬汁，不过那只是为了中和变质淡水里的臭味……

      提到英国皇家海军，就离不开被称为 纳尔逊之血 的朗姆酒。作为英国的老对头，法国的海员大可以通过易于保存的葡萄酒保证水分摄入，而在朗姆酒出现之前，喝不起烈酒（譬如说威士忌和白兰地等）的英国海员，只能祈祷他们桶里的劣质啤酒不要那么快变酸，但这种情况在朗姆酒出现后得到了转变，这种由甘蔗榨汁制糖的副产品——糖蜜发酵而来的烈性酒成本低廉，更因为较高的度数便于贮存，所以在占据了盛产甘蔗和朗姆酒的牙买加岛后，从1687年起，英国海军开始了长达数世纪的朗姆酒配给（Rum Ration），每人每日半品脱的量足够让一个成年人喝醉，而醉酒者非但不能正常工作，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在1756年，英国海军将1740年8月21日爱德华•弗农海军中将（Edward Vernon）发布的命令确立为固定制度：要求每日的朗姆酒分两次提供，一次在中午12点，一次在下午6点，每次分到手的朗姆酒都要按照1/4的比例兑上水来喝，这样既避免了水兵喝得烂醉，又能杀死饮水中的部分微生物，以防出现腹泻等情况。由于弗农本人有着“老格罗格”（Old Grog）的绰号，水兵们便把这种兑了水的朗姆酒称作“格罗格”，如今，格罗格已经成为了对兑水烈酒的称呼……

      起先，舰上的淡水储存还是一大问题，即便是取自泰晤士河上游并煮沸处理过的干净淡水也无法长期保存，装在木桶等容器中的淡水会变质发臭，甚至飘起绿苔。饮用这种变质的淡水很可能引起腹泻乃至于脱水，人们也在一直寻找从海水中提取淡水的有效方法。1762年，林德医生演示了蒸馏的过程，并致信皇家海军，希望他们把蒸馏炉搬上战舰，但由于消耗燃料太多且提取效率过低而最终作罢。八年后，查尔斯•欧文设计出来一种新设备，它在一小时内可以从三百升盐水里提取出近一百升的淡水，英国国会为此奖励了他两千英镑。到了1772年，英国皇家海军要求，所有战舰都必须安装一台蒸馏炉（Marine distiller）以提供淡水。相比之下，商船上的船员和乘客待遇就要差些，直到1864年，英国法律才要求政府经营的移民船上安装蒸馏炉，但这条法律依旧不适应于私营船只，这也是它们与军舰的差别之一……

     与水兵们相比，军官们的伙食要精细的多，他们往往能分到更多更好的新鲜食物，另外，有些船上还饲养着蛋禽和奶牛奶羊，产出的鸡蛋和鲜奶自然少不了他们的份。但综合起来，两者差异并不大得过分……

总得来说，关于英国海军饮食粗劣的说法，大多数都是以讹传讹，源头来自当于时远洋商船上的水手，毕竟后者并不受到法律的保护，而船长们也不在乎他们吃的如何，喝的怎样，只要以最低的成本维持生命就好了。笔者甚至有些怀疑，那些被过期处理掉的硬饼干和咸牛肉，是不是被这些船主低价收购来，供给远洋商船上的水手食用，才导致了如今某些说法的盛行。但是因为缺乏证据，这最终也只是个猜测罢了……

资料援引:

英国皇家海军官方网站

http://www.royal-navy.mod.uk

英国皇家海军协会官网

http://www.rna-carmarthen.org.uk

英国皇家海军博物馆官网

http://www.royal-navalmuseum.org.uk

英国皇家海军胜利号官网

http://www.hms-victory.com

英国国家海事博物馆: 

http://www.collections.rmg.co.uk

战列舰论坛：

http://www.zhanliejian.com

杂志

《现代舰船》

《战舰》

【全文完……】